滇缅公路：血肉筑就的抗战生命线

滇缅公路是一条在抗战烽火中诞生的国际通道，路线东起云南昆明，西经楚雄、大理、保山，在德宏畹町出境，直通缅甸腊戍，全长1146.1公里，云南境内长959.4公里。滇缅公路是云南各族人民用血肉筑就的抗战生命线，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
滇缅公路路线图（1938年7月）

烽火里诞生的国际新通道

滇缅交通源远流长，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。早在公元前2世纪，中国和缅甸就有道路联通，旧称“蜀身毒道”，起自四川，经云南西部进入缅甸、印度，可以通达中亚。

1923年，云南省公署设立交通司，拟具了修筑“迤西大道”（后称“滇西公路”）的方案，设计路线东起昆明，往西经禄丰舍资、大理下关、腾冲直抵边界。随后不久，交通司在公文中首次将这条道路称为“滇缅公路”，滇缅公路概念由此产生。

1924年6月，滇西公路首段——昆明市区至碧鸡关段开工建设，次年建成土路通车。随后，筑路工程分段向西延伸，经安宁、禄丰、楚雄、镇南（今南华）、祥云，修至大理下关。1935年12月，昆明至下关之间的土路建成通车，全长411.6公里，是云南第一条按照近代标准修筑的公路。

1937年7月7日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全面爆发。日军凭借空军和海军优势，封锁了中国东部沿海口岸，海外战略物资运输通道面临断绝风险，中国急需开辟一条新的国际运输线。1937年8月，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赴南京参加国防会议，建议“国际交通应当预作准备，即刻着手同时修筑滇缅铁路与滇缅公路，可以直通印度洋”。滇缅公路修通后，能与1937年通车的滇黔公路相接，内联四川、贵州、广西等省份，外通缅甸，联通印度洋，打破日本对中国的封锁。此前建成的滇西公路，里程占滇缅公路云南段的近一半，为尽快完成滇缅公路全线工程建设提供了条件。

由于缺乏机械设备，滇缅公路“全凭民工双手和血汗筑成”。民工使用的工具只有简陋的锄头、铲子、铁钎、铁锤、背篓、扁担、石碾，用自制的黑火药、石灰代替炸药与水泥。海外报纸称滇缅公路是如“万里长城一样的奇迹”。图为漾濞县的民工正在修筑滇缅公路。云南省档案馆供图

“不是公路是血路”

1937年11月，云南全省公路总局启动滇缅公路的测量施工工作。公路分东西两段，东段沿用已建成通车的滇西公路，西段由大理下关向西延伸，经漾濞、永平、保山、龙陵、芒市，越过畹町河，通向缅甸腊戍，在此接缅甸境内已建成的铁路和公路，可通往海港仰光。中国和缅甸分别修筑境内道路。

滇缅公路东段虽已建成土路通车，但受种种因素限制，东段只求速通，路基宽度、纵坡、弯道未完全达到工程标准，多数桥涵采用临时性土木结构，路况较差，晴通雨阻。公路西段由下关起，至中缅交界的畹町河止，全长547.8公里，为新修路段。西段翻越横断山系云岭、怒山和高黎贡山余脉，跨过漾濞江、顺濞江、澜沧江、怒江等急流深谷，工程异常浩大艰险。

为尽快打通这条抗战生命线，滇缅公路采用“边勘测，边施工”、“先求通，后求好”的施工方案。第一阶段先抢通，限期一年内实现简易土路通车；第二阶段再进行拓宽路基、减小弯道、加固桥涵等改善工程。在西段开工建设的同时，东段也设立了工程处，按标准改善路基和路面，降低急弯陡坡，铺设泥结碎石路面，将临时土木桥涵改建为永久式桥涵，提升雨季通行能力。

施工高峰期，滇缅公路西段每天约有13.5万名劳工施工，东段劳工人数超过6万人，每日筑路劳工高达20万人。因战事激烈，许多男性青壮年已奔赴前线或被征调修筑其他战时工程，公路沿线各地民众劳役负担更加沉重，一些县份甚至到了“无工可征”的境地。广通县（1958年裁县设镇，今属禄丰市）县长陈光祖致函全省公路总局，陈述民生之艰：“县以四千余户之穷民，同时征派修筑广八段与铁路，共已出工六千余名，凡能工作之壮年男妇，均已征赶出勤无余，今又奉令征工二千名改善滇缅公路，一民不能同时三用，是已无工可征。”即便如此，广通仍然举全县之力，征募了筑路劳工。

图为年迈的老人和儿童都参与到筑路中。

广通县的境况只是滇缅公路沿线地区的一个缩影。国难当头，云南各族民众承担重任，许多老人、妇女和孩童主动加入筑路队伍。时任《大公报》记者的萧乾曾实地采访滇缅公路施工现场，他看到“老到七八十、小到六七岁、没牙的老媪、花裤腿的闺女”齐心协力筑路的悲壮场景。

工地条件艰苦，劳工用树枝和茅草在荒野上搭建临时住所，忍受饥饿、寒冷和疾病的折磨，“不得不餐风宿露，枵腹从公而饥寒致病，因病致死者累累荒冢”。繁重危险的劳作、温饱难继的生活条件、肆虐的疾病夺去了许多劳工的生命。据龙陵县志记载，修筑滇缅公路期间，龙陵县征工2.5万人，死伤超过3000人，平均每公里殉难8人。王锡光时任龙陵县县长，他目睹了民工“以麻绳吊崖凿石”的艰险，亲历了老弱妇孺“裹粮携锄”，如“蚂蚁搬泰山”般的筑路场景，创作了《滇缅公路歌》，发出了“不是公路是血路”的感慨。1938年9月21日，《云南日报》发表的通讯《滇缅公路完成了》中记述，修筑滇缅公路过程中，死亡劳工“不下二三千人”。

经过大量工程技术人员和劳工艰苦卓绝的奋战，1938年8月底，滇缅公路土路通车，工期仅用时9个月，比计划工期缩短了3个月，创造了令世界瞩目的工程奇迹。据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《云南全省公路总局滇缅公路各项工程移交总表》记载，滇缅公路共有土方199839601立方米；石方1875497055立方米；桥梁536座；石涵洞2198个，木涵洞1114个；铺路碎石1108739立方米；共铺筑泥结石路面957公里。云南省档案馆供图

滇缅公路于1938年8月全线贯通，但路况较差，路基松软，雨季塌方频发，雨季通车率不足30%，为保障运输通畅，需专业机构管理运输及持续改善工程。1938年10月，滇缅公路运输管理局成立，谭伯英任局长。管理局组织沿线30万劳工投入公路改善工程，这些劳工付出了巨大伤亡。谭伯英在《修筑滇缅公路纪实》中曾记述了穿越险恶的瘴区的滇缅公路怒江西岸路段的施工情况。他记述，该路段施工期间，时长5个月的旱季里，8000余名劳工和工程技术人员感染疟疾，患者中只有500人幸存下来。为保障工程进度，工程方重新征募了劳工，并配备了工地医院防治疾病，不幸的是，接下来的雨季里，这批新征募的劳工，又有半数被疟疾夺去了生命。为修筑、维护滇缅公路付出生命的人，确切数字已难以统计，仅据《云南日报》及《修筑滇缅公路纪实》的记述统计，死亡人数就已经过万。

滇缅公路的建成通车，让世界反法西斯阵营感受到了中国人民百折不挠的抗战意志，增强了国人共御外侮的勇气和信心，为抗战胜利筑牢了基础。

据《云南公路史》记载，抗战期间，经滇缅公路输入中国的油料、武器弹药、航空器材、交通器材、药品等战略物资达49万余吨，有效支撑了中国的抗战局面。中国也通过滇缅公路向国外输出了大量桐油、锡、钨砂、丝麻、茶叶等货物，有力支援了国内战时经济。图为日夜穿行在滇缅公路上的运输车辆。云南省档案馆供图

炸不断的生命线

滇缅公路作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方战场的“输血管”，路线的安全与畅通，关系到战局的输赢。滇缅公路开通之际，美国驻华大使纳尔逊·詹森从缅甸腊戍出发，考察了滇缅公路全线，他在报告中称滇缅公路是“中国抗战唯一陆上生命线”。

滇缅公路繁忙的运输需要大量司机和汽车修理工。1939年，3200多名南洋华侨青年参加“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”。他们冒着枪林弹雨，在这条公路上为抗战前线运送军需物资和修理汽车。由于滇缅公路大部分路段在高山河谷间穿行，坡陡弯急，缺乏防护设施，加之气候多变、热带疾病蔓延，以及日机的狂轰滥炸，超过三分之一的南侨机工牺牲，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书写了悲壮的抗战篇章。

滇缅公路开通后，为防范敌方破坏，云南地方政府及公路管理机构作了必要的应对，如严格管控车辆及人员、派兵驻防重要桥梁、防范间谍、发布禁止拍照公告等。施工方在每座跨江大桥附近都配备了抢修人员、车辆和工具，储备了桥梁部件，以备桥梁遇袭受损时能及时修缮。

图为参与滇缅公路建设的部分技术人员合影。

1940年10月，日军组建“滇缅公路封锁委员会”，以越南河内机场为基地，出动400余架次飞机轰炸滇缅公路沿线桥梁和运输车辆。中方工程人员冒着枪林弹雨及时抢修，确保了公路畅通。惠通桥遭遇毁灭性空袭后，日本东京电台宣布桥梁短期内无法修复，滇缅公路至少须关闭3个月，抢修人员却仅用数天时间就修复了桥梁，粉碎了日军的企图。

1942年3月，缅甸沦陷，滇缅公路的战略物资运输被迫中断。同年5月5日，日军逼近惠通桥西岸，中方守桥工兵及时炸断桥梁，拒敌于西岸。为阻止日军沿滇缅公路攻入内地，当局征调沿线民工破坏公路，毁坏路基和涵洞、桥梁，滇缅公路运输中断。

滇缅公路被迫截断后，中国丧失了国际陆地运输通道，抗日战争进入空前艰难的阶段。为维持中国战场的物资供应，中方和国际社会协作，开辟了空中运输线——驼峰航线和陆路通道——中印公路，加速了抗战大反攻进程。

1944年5月，滇西反攻战役打响，云南各族民众组成抢修队，修复被毁坏的路基和桥涵，再次打通滇缅公路，以保障中国部队和物资运输通畅。1945年8月15日，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取得胜利。滇缅公路完成了抗战使命，继续服务于沿线地区经济社会发展。

8月14日，由国家档案局、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指导，云南省档案馆主办的“血肉筑就抗战生命线——抗战时期滇缅公路档案文献图片展”在昆明市开展，并在楚雄、大理、保山、德宏等州（市）同步巡展，展出档案文献图片400余份，其中90%为首次公布。云南日报社供图

历史记忆的载体

如今，滇缅公路建成已近90年，历经风雨洗礼，部分路段至今仍保存完好，沿线的灵官桥、胜备桥、功果桥（昌淦桥）、惠通桥、畹町桥等桥梁，漾濞秀岭、芒市三台山帮弄等路段，保山抗日江防遗迹群、松山战役旧址、云南驿机场旧址等场所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。

滇缅公路既是道路实体，也是一座凝聚了云南各族人民精神力量和情怀意志的人文丰碑，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记忆。云南省档案馆馆藏的“抗战时期修筑滇缅公路档案”和“抗战时期华侨机工支援抗战运输档案”入选《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》，其中后者入选《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》。

8月14日，“血肉筑就抗战生命线——抗战时期滇缅公路档案文献图片展”在昆明市博物馆开展，南侨机工后代代表、师生及各界群众代表等前来观展。本次展览将持续至10月8日，从8月19日起，在保山、楚雄、大理、德宏等州市同步巡展。图为群众在参观图片展。高吴双/摄

滇缅公路开通之际，人们就已经意识到它的重要价值和未来潜力。纳尔逊·詹森认为，这条通道“不仅维系着中国的抗战生命线，更将打通中国与东南亚的经济命脉，其未来影响力不可限量”。

在战火纷飞的年代，滇缅公路是连接中国与世界的生命线，承载着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重任，同时也开启了云南陆路交通近代化的序幕。为保障运输通畅，公路沿线修建了车站、修造厂、油料仓库、医院、学校和“滇缅公路消费社”等设施；为便利过往人员食宿，中国旅行社在公路沿线修建了招待所和食堂。《滇缅公路筹设临时招待所食堂计划及概算》中记载：“由昆明至腊戍需五日昼四夜宿，沿途必须设置食宿场所，以利行旅。”全面抗战爆发后，许多沿海和内陆企业内迁云南，为运输便利，不少企业将新址选在滇缅公路沿线，一些计划筹建的工业也如此，如云南钢铁厂、中央雷允飞机制造厂、空军第一飞机制造厂。

1942年，时任云南省公路管理局局长杨文清在《视察滇缅公路意见》中谈到，自从公路通车后，“沿途地方民生经济及社会状况均有长足进展”。昆明是滇缅公路的起点，谭伯英记述，随着公路开通，这座古老、平静的边疆城市变成中国未沦陷区域“最现代、最兴隆和最国际化的城市”。

随着时代发展，滇缅公路逐渐融入昆瑞公路、320国道、杭瑞高速、大瑞铁路（在建）等现代交通体系，成为中国连接南亚东南亚的经济大动脉。